侯鸟栖落在长安城I-六两冰糖四两苦瓜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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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年的秋天，长安城外的那棵桂树，开满了大团大团的桂花。秋风一吹，路上就飘了浓郁的桂花香气，在很远的地方都能闻到。孩子们在树下玩，黄白色的小花，有时候落下来，落在地上薄薄的尘埃和他们的头发上。
每到这个时节，城郊的孩子们最喜欢的，就是安婆婆亲手做的桂花糕。孩子们都跑累了的午后，坐在婆婆的门前圆叶景天，看着远处官道上的车马，出了长安的城门，过了小河上的石桥，载着人或稀奇的物件儿，一直远远到看不见了。安婆婆来拣地上的桂花，他们也学着样子，捡起一小捧轻轻地吹干净，放进婆婆的竹箕篓里。到了傍晚，婆婆的屋子里便冒出很轻很淡的白烟，是和天上的云彩一样白的颜色，没有一点灰，也没有刺鼻的气味，掀开了灶上的顶盖，水气和桂花香，一下就漾满了院子里外。
桂花香的米糕，桂花香的蜜，
桂花香的茶，桂花香的酒。
孩子们嘴里嚼着，帮她把好多式样的桂花香气，一样取一点点，放到印着青桂枝的白瓷盘里。婆婆端着瓷盘，要放在门口那棵大桂树下的小石桌上章鱼哥自杀，孩子们在门前，看婆婆坐在树下，倒一点桂绿泡开，把花蜜搅进茶里，正好是两个小盏那么多。孩子们看她坐下，抿一点茶水，抿一点米糕，和桂树说着话。有被香气吸引来的路人，他们就学着大人的样子，给他们成包的热米糕，再收几个铜板。到了傍晚，南飞的大雁，在夕阳里落到护城河畔的芦苇里了，惊起一大群乌鸦，啊啊地聒噪，他们才贪嘴再拿几块米糕，恋恋不舍地回家里去。婆婆和他们挥手，他们知道，安婆婆还会坐一会，会在树下坐到天全都黑了，还要再坐很久很久。
孩子们说，婆婆和桂树是好朋友，
才能做出长安最好吃的桂花糕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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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安第一次见到小洛，是长安还是个小城的时候。塾堂的先生，讲完了最后一句诗，她在小安前面低着头，慢慢地走回小安隔壁的小巷。
早晨的巷口碰见，小安和她问好吴钟赫，她怯生生的抬了一点点头，盯着小安手里布包上挂着的桂枝香袋，一直不敢看她的眼睛。
小安和她一直走到了塾堂门前，她才在细碎的头发后面，咬着下唇说了名字。声音像夏天夜里的萤火扑动翅膀那么轻，轻得小安几乎听不到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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念完了一整本书的那年年末，小安和小洛拉着手，等着来往车马的空档，飞快地跑过巷子前嘈杂的路口。路上的小摊，一年到头总是那几样，直到岁末才会堆满各式的新物件儿。路口的树下，人们把雪堆成很高的一堆，比小洛要高，比小安也要高，白色的雪堆上，还有包过爆竹的红纸片，比树上还未点亮的红灯笼还要红，只是被撕扯成小片了，星星点点像是雪里开出来的红色小花。
小安拉着小洛去自己家里，她让奶奶买了巷口的芝麻糖，还有裹了甜面的红果和焦香的花生米。小洛怯生生地问奶奶好，和小安一起玩磨得发白的骨拐，吃还剩下很大一块的桂花糕，用奶奶的绣针在一块破布上胡乱绣着鲤鱼和不知名的白花。小安说，我要认真学啦，等到新年的时候，要送你我自己绣出来的香袋。
小安十岁那年，有天长安下很大的雨，奶奶在门口打了伞等她。小安拉着小洛出来，站在奶奶的油缎伞下，等着小洛的妈妈。
最后小洛还是和小安一起回了家，
小安撑着伞，把小洛一直送到隔壁巷子九宫剑法。
小洛问，小安驹形由美，只有你和奶奶吗？
小安不知道。
小安说，从很小很小的时候，我就和奶奶两个人住了。
小安和她挥过手，一直看她走进屋子里去。屋里像是点着蜡烛，黯淡的光一跳一跳地飘着，隐约听见女人说话的声音。小洛在屋门外回头看着小安，屋檐上落下的雨水，像穿珠的帘帐一样。
小安站了很久，雨水越下越大的长安，
渐渐连小洛的脸也看不见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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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三岁那年，小安终于能绣出有样子的缎花了。除夕那天晚上，小安拿了新绣好的小袋子，还有奶奶做好的饺子和糖菱角，一直找到小洛的门前。巷子里的红灯笼，亮得像血一样红，还有城中很遥远但没有停下过的爆竹声响。
路过的人，说话的声音都不自觉地大了，像是在争吵一样。
小安在门前，也用尽了力气喊，小洛，小洛。
小洛开门时，
屋子里的男人和女人也在吵，声音很凶很凶。
小洛攥着小安填了白芷末和桂花的袋子，
眼泪一直流到手上。
小安不知道怎么安慰她，手里的糖菱角滚了一地。
小洛在小安家里，整晚只是听着除夕的爆竹。
小安说，不哭，十四岁了。她手足无措地乱走，在桌子边坐坐，在床边坐坐，手里拿起勾线的绣针又放下，拿起剪烛花的剪子又放下。没有人来叫小洛回去，哭累了的小洛和小安，在房间里一直等到外面的天亮起来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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秋天的时候，小洛拉着小安去看乌鸦。
小安跟着小洛，往城里走了很久，走到一间很大很大的木楼外面。楼门对着的路对面，有一棵掉光了叶子的树，瘦瘦的，连树皮都快要枯落了。小洛说犀浦实验学校，这是一棵死掉的树，乌鸦只落在死了的东西上面。画皮姐
小安说，大雁就不会。
我喜欢大雁，每年秋天的时候，它们就回南方。
傍晚的时候，身后的木楼一下亮了，点着无数的红灯笼，把门前照得通红。小安前前后后地看，也没找到这家店的招牌。小洛蹲在路口，一直看着进进出出的人们。小安也一直看着，大多是男人们光顾，有拿着佩剑穿着长衫的赶路人，也有手把檀扇脚踏锦履的公子。围棋术语提子
小洛很小声地说，小安，我好讨厌这些人。
小安没什么主意，突然想起小洛是拉她来看乌鸦的，就转身看路对面的枯树，树上没有灯笼，在夜色里看不清楚。小安拉着小洛回家，经过那棵树的时候，树上突然扑扑簌簌地飞起来黑色的翅膀，把眼前的天都遮成了另一种黑色。它们在天上盘旋着，一直发出很难听的叫声，有的飞到那栋张灯结彩的木楼上，被血红的灯笼照亮了小小的没有生气的眼。
小安走远了，它们又缓缓地落回树枝上去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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长安变得越来越大，冬天的时候，又来了贩卖小物件的车马商队。小安拉着小洛去看，摊上堆满五颜六色的珠子，笼子里养着会和人聊天的鹦鹉，架子上摆着香料和能把手指染成红色的赭粉。
小安挑了很久的珠子，想要做两条手链。小洛帮她把珠子拿回家里，还有牛奶味道的糖和很多没见过的水果，还有小洛最喜欢的桂花糕。
小安送小洛出门的时候，才想起小洛似乎没买什么。
可是小洛说已经挑过了。
她冲着小安摊手，手里只有两盒小小的胭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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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五岁的第一天，小洛来和小安道别。
长安城的南门，小安拉着小洛的衣服说，别走。
小洛还是上了马车，她要跟着车队走了。
小安问驾车的人，车夫说要去洛阳。
小安把串好的珠链放在小洛手里。她还是没留住小洛。
小洛，你什么时候回来。
小洛摇头哭，手里攥着小安串给她的手链。小安的印象里，小洛总是把什么东西攥得很紧很紧，手链，胭脂，香袋，什么都是紧攥着，用力到能看到指骨的白色。长安的南郊外面很远很远，有一条河畔长满高草的小河，车队慢慢地远了，从小桥上慢慢地过了，颠颠簸簸地远，远到看不见了。
远到看不见车队最后，坐在车后面的小洛了。
小安找到小洛家，小洛家里总是吵架的声音。
小安向着屋里喊，小洛走了。小洛走了。
没有人理睬她，女人的哭声，瓷器碎裂的声音，又被初一早上的爆竹声逐渐掩盖掉了。小安看着路口前的红纸，是爆竹的尸体，是烟火的血。
那年岁末的长安，后来她们只记得，下了很大很大的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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后来小安再也没见过小洛。
小安十六岁那年，长安的城门拆了。
从前城外的荒地，盖起了新房子，她们巷口的小路变宽了，一年四季都有各地周转的商队，和相貌陌生的异邦客人。
小安又见过那个车夫一次，可他也没再见过小洛。
小安十七岁那年，去过一次长安的新城门。新的长安很大，可小安觉得长安变小了。新城门通了车马那天，城门洞里贴满了红色的喜纸，门口的官兵和来往的人一起笑，小安恍恍惚惚地走出门去，也没有人管她。
之前城外的小护城河，被挖成了宽大的水渠，小石桥变得很宽很宽，铺了还未泛出黑色的青石板，来往的马车可以四五辆并排着经过，白马一颠一颠地，背上骑着背着行囊的人。
小安只去过南门，也只想去南门外看看。
秋天的时候，大雁飞去南方，会落在河边的芦苇荡里歇脚。她那天正好在桥边坐着，看见夕阳里的大雁缓缓地盘旋下来，把藏在河边的乌鸦，全都惊到天上去了。大雁很慢很慢地下落，落在芦花里，落在清澈的河水上，落在远处长安城外的那棵桂树边，夕阳就像那年小洛手里胭脂的颜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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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天她见过一个衣衫褴褛的人家和万事成，背上背着书奁和草帽。他没有骑马，就那么从远处走过来，衣服上沾了来往车马踢踏起来的灰尘。
她问，你从洛阳来吗？你见过小洛吗？
小安得闲的时候，就在长安南门的坊街里走。她见过好多更漂亮的珠子，见过那只会说话的鹦鹉，见过江南来的锦缎和油纸伞，也见过更好看的鹅黄和胭脂，只是没有小洛那年手里小小的那一盒了。
小安又去过一次小洛家，换了碧瓦朱门，还搬来了好看的石狮子。她敲门的时候，走出来一个陌生的管家，说从前的住家已经搬走了。
你见过小洛吗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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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七岁这年的腊月初六，小安去南城买红纸，听见背后过路人说，洛阳的一个什么地方，见过一个会弹琴的姑娘，拿着花折扇，跳很好看的舞。
小安回过头问，是在哪个戏班子里看到的吗？
那人古怪地看她，说，戏班子的琴娘哪会出来跳舞，听说那姑娘跳支舞，好多人往楼里扔红绡，扔绣包，扔很大把的散碎银子呢。
小安说，是什么楼，洛阳的茶楼吗？
那人突然笑了，笑得很别扭，
摇着头还叹着气，奇怪地打量着小安。
小安还要问，那人赶紧走开了。
小安在家里剪窗花，剪着剪着就剪成了折扇的样子。绣新鞋的时候，又被绣针刺破了手。小安总觉得那个姑娘是小洛，或者，总觉得小洛会是那样的姑娘。
小安数着日子，过了新年的四月，她就是十八岁了。塾堂里先生有一次提起来，大家都说自己的生日，只有小洛不说话。小安坐在小洛旁边，看着小洛突然就掉下眼泪来。小洛说，妈妈都不记得我的生日，新年就是生日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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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八岁那年，年初一的早上，小安找了马车去洛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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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安找到小洛的时候，
小洛的头发散在很脏很脏的河水里。
小安在桥上抱着小洛，头埋在胸口哭了很久。小洛的窗外是石桥，小洛跳下来，头碰在已经泛黑的石板上，血顺着头发流进了河水。
下游的草甸，密密麻麻都是闻着腥气聚来的乌鸦。
周围也聚来了很多人，像乌鸦那样，说话比乌鸦的叫声还要聒噪。小安抱着小洛，把她的脸擦干净，没有血色的脸，只有一点胭脂，是小安那年见她买的颜色，跟夕阳的红一般颜色的胭脂。
人群里的泼皮大声喊，好大气性的姑娘，江南柳家的二公子，五千两官银跟王婆子买了她的梳拢，这下可败尽了脸面……可怜真心，早些时候也说要赎了她，姑娘偏是不肯，这天下的女子都一般的，……
小安什么都听不见，小安抱着小洛，冰凉的手，冰凉的身子，还是很轻很轻，轻得小洛一用力就站起来了，桥上石头的缝隙，挂着小洛的衣角，有什么东西被挂断了。
小安转头去看，是那年她送给小洛的香袋，
上面黄白色的桂花和兰草，染了小洛的血，
都变成长安的落日一样的红色了。
小安把那个香袋捡起来，攥得很紧，
攥得手指的骨节泛着白色，还在用力。
小洛的手垂到地上，手腕上还是她穿给小洛的手链。
小安抱着小洛，周围的人慢慢地散出一条路来。
把小洛抱到马车上，小安攥着已经没有香味的袋子说，
小洛，我们回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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初六的早上，马车才望见长安的南门。
小安看着南城，长安又开始下雪了，地上一层白色。
过桥的时候，车轮碾上桥的石板，重重地颠了一下。
小安用手去扶小洛，还是没有扶住。小洛滚到地上去了。
小安喊了车夫，下车抱着小洛。她突然觉得，再也没有多余的力气了。车夫下了马，在一边慌慌张张地赔不是，小安只是坐在地上，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了。长安的车马那么多，一趟趟的白马从身边过，车马的灰都落在小洛的脸上。小安俯下身，用自己挡着小洛，把她脸上的灰尘和鼻尖的雪都擦干净。
小洛，你走之后，长安这么大了。
小洛，城门修到南边的小河了，我们的家变成南城了。
小洛，你看一眼长安啊。
你看一眼长安吧。你没见过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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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安背着小洛，没有很重，好像小洛怕她会累一样。
小安用手挖了很深，就在城外那棵很大很大的桂树下面。抬眼的时候，已经是傍晚了。很多很多的乌鸦，就在桂树对面的河岸上，来来回回地转，一声一声很凄凉地叫，都看着没有温度的小洛，躺在长安清澈的河水边，像是睡着了。
小安在河水里洗手，冰凉的水里，
有她手上被冻土磨出的血。
小洛的怀里，还有一盒只用过几次的胭脂，和一张用浅墨画了大雁的纸。纸是上好的生宣，但只是一小块，画着几只长安的雁子。
小安说，那就是长安的雁子。
小安把小洛埋在树下，捡起好大一块石头，
用了全力扔到河对岸去。
鸦群扑扑剌剌地飞到半空中，把西边的晚照都遮住了。
小安抽着鼻子，坐在地上看半空里的鸦群。
小洛，你什么时候回来。
长安的冬天没有候鸟，雁子都去南方了。春天的时候，我天天都来南门外，看大雁飞回来。它们飞回来了，乌鸦就不敢落在河边了，我总觉得你会和它们一起回来，可我不知道雁子心里，真正的家是南方还是北方呢。
长安城里的乌鸦，直到冬天冷了，直到下雪了都不会飞走丁立威。你带我去看的那棵树，老城改道的时候被人砍掉了。本来也是一棵死树，可是乌鸦没有地方落，散在长安城里，除夕那天城里爆竹声响，它们在天上飞了一晚，落在那些灯笼最红最亮的屋檐上，只有眼睛里有灯笼的光亮。
长安城外的这棵桂花，一年比一年开得多，去年的秋天，半个长安都能闻到它的香味叶泳湘。你最喜欢桂花，他们说好多人抛给你满地的香袋，你还是留着我那年送你的那一个，上面的花绣都模糊了，可这棵桂树能开很久很久，那些乌鸦，从来没有落在这棵树上过董进宇。
小洛，我在城外，总想起你走的那一天来。
小洛，你走的时候，只和我道了别。
你为什么不回来呢。长安还有我啊。
小洛，你看一眼长安啊。你看一眼我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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孩子们说，安婆婆和桂树是好朋友，
才能做出长安最好吃的桂花糕来。
孩子们说，秋天南飞的大雁，
都在安婆婆的桂花树旁歇脚呢。
孩子们说，今天问起安婆婆的名字，
婆婆说她叫长安，桂花树叫洛阳。
《候鸟栖落在长安城》是我四年前写的稿子。
之前有人问过《长安城II》，
原因都在这里了。
我走的时候，用相机拍了所有的手稿，
唯独找不到这一篇了激情沸点。
从那以后，我又找过很多次，都没有结果兽 吴念。
故事的脉络我还记得，
只能这样再写一遍了。
之前的那篇，只有几个人看过。
我还是流了一点眼泪，
我原本以为只是重新把故事写一遍而已。
以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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